序言:
三个奇女子,一个出身高贵却又命运多舛,被迫长年在一线沙场搏命,为了自由、为了复仇,宁可战死、不甘老死;一个出身平民却不甘平庸,费尽心机被选入宫廷,从最低贱的宫女做起,最终掌控了天下权柄,然造化弄人,盛极之时反遭人算计,虽欲苟活、不得老死;一个出身异族,充满少女的浪漫情怀,却被命运推上历史舞台,为了自己的生存、为了种族的命运,呕心沥血、无从老死!
三条主线:张小菲在天命皇朝军队的拼杀崛起、巫轻云在深宫内院的鬼蜮心机、朗格琴音在北境的艰难成长。围绕这三位女子,还有无数慷慨赴死的热血男儿、老谋深算的官场老手、至情至性的人间情种、底层挣扎的升斗小民,在本色演出自己的故事。
卷一北地逃生
引子
开题诗云:孤城血泪起,北地烽烟止。壮士有长刀,红颜无老死。
残阳如血。
钓鱼城西面祁连山的皑皑雪峰之上,太阳落山前洒下的最后一缕余辉,不单抹红了天边的云彩和山巅的积雪,也抹红了山脚下的钓鱼城。
这座经历过无数次战火而又无数次浴火重生的城池,再次被战火摧残的时候,居然发出闪亮的金光,瞬间掩盖了战火带来的各种伤痕,好比一座天国之城。
但随着太阳落入山背,钓鱼城光芒褪去,犹如一个洗尽铅华的老妪,瞬间露出脸上深深的皱纹和干涸的肌肤,衰败的气息扑面而来。
与此同时,一层似有似无的暮霭在河谷中升起,很快笼罩住残破的钓鱼城,而钓鱼城内那惊天动地的厮杀声,似乎也被苍茫的暮霭遮掩,逐渐消失于天地之间。
经过四个月的围困、两个月的攻城,在付出了上万狼族勇士的性命之后,狼王吉木塔终于踏上了钓鱼城。
登城之后,吉木塔靠近内侧女墙,向城内扫视了一眼。与城外一样,钓鱼城内,到处都是倒伏的尸首、断裂的兵刃、横插的箭羽,以及一滩一滩的血污。除了打扫战场的狼族士兵,再看不到其它活物。
夜风渐起,隐隐送来南朝士兵被狼族士兵补刀时发出的呻吟。
吉木塔沉默良久,才扭头说道:“屯伦,这次能够攻破钓鱼城,你功劳甚大!”
狼王身边,站着一个身材颀长、面容英俊的狼族青年,虽然满身血污,却依然遮掩不住他的风采。这个丰神俊秀的青年,正是狼王的四儿子屯伦。
不过屯伦的俊秀,并不符合狼族的审美观。在狼族看来,五大三粗的汉子才好看。
比如吉木塔这样,身材高大魁梧、脸上横肉丛生,这才是狼族巴图鲁(勇士)该有的样子。
“若非父汗亲临指挥,儿子可没这个本事……”
屯伦正在谦让,一个狼族将领急匆匆小跑着过来了:“大汗,找到李定国了,就死在得胜楼下。”
狼王转身,看了一眼不远处巍峨高耸但破损严重的城楼:“嗯,那杀害勒格的凶手呢,找到没?”
勒格是狼王的幼子。人类天性疼爱幼子,狼族尤甚,吉木塔也不例外。这次狼族攻打钓鱼城,最直接的原因,就是两个南朝斥候刺杀了勒格。
将领摇头:“暂时还没有!”
狼王的声音里带着寒冰:“继续找,一定要抓到这两人。”
那将领微不可察地偷偷瞅了屯伦一眼,低声说道:“大汗,三王子的尸体也没找到……”
勒格被刺杀后,狼王吉木塔曾安排三王子赤温、四王子屯伦带人追缉凶手。结果路上遇到诸多意外,不单没抓到凶手,反而让凶手把赤温抓了去,只有屯伦逃了回来。
按屯伦的汇报,责任都在赤温身上,吉木塔也信了,其他狼族却未必认同,包括这个将领。
狼王发觉了将领的小动作,也知道这动作是故意做给自己看的,他心底隐隐有些怒气,但并没有当场发作:“赤温贪生怕死,就算被南蛮当军粮吃了,也是他活该!”
虽然身经百战,但对狼王吉木塔来说,这场战争的惨烈程度,依然远远超出了他的预估。
因为断粮,南朝守军一再突破人类道德底线,居然用狼族尸体当军粮,而这还不算最极端的措施。
当然,南朝守军最极端的做法,吉木塔也没想到,他以为顶多是把赤温给吃了。
这时屯伦插话:“父汗,不管如何,三哥毕竟是父汗的儿子、狼神后人,儿子觉得,还是要找到他的尸首,送回北境安葬为宜。”
虽然是亲儿子的建议,吉木塔依然很果决地摆手拒绝:“不必了,此次南下,赤温的作为太过不堪,即使狼神不怪罪他,本汗也没脸让他归葬北境。如果他真被南蛮吃了,那也是他罪有应得。如果没有,那就随同战死的儿郎一起,就近找个地方埋了就是。走,咱们看看李定国去!”
于是将领在前面领路,屯伦靠后,与十几个王庭卫士一起簇拥着狼王,踏过城墙上战死将士的尸骸,来到了钓鱼城南门的主城楼得胜楼下。
就在他们脚下,与污血凝固在一起的冰碴,不断发出“咯吱、咯吱”的声音,似乎在替钓鱼城做最后的哀鸣。
得胜楼残破的大门前,一个须发皆白、双目圆睁的老将军倚门而立,手里拄着那把著名的长刀,似乎依然活着。除了各种伤口,他的身上,至少还插着十几支羽箭。
吉木塔走上前去,端详了半天这个给自己带来无尽麻烦、甚至死了都不肯倒下的对手:“屯伦,你安排人,好生将李将军安葬了!”
屯伦点头答应。
那个狼族将领却有些疑议:“大汗,李定国带头以我族儿郎为食,没准还吃掉了三王子……”
吉木塔正色道:“术尔赤,南蛮食人,自有狼神惩罚他们。李定国乃是顶天立地的勇士,轮不到你我亵渎!”说到这,吉木塔扭头盯着术尔赤,“还有,既然现在都找不到杀害勒格的凶手,那天从河面上逃走的,是否就是他们?”
术尔赤心头一震,连忙低下头来:“都怪属下无能,未能截住他们!”
吉木塔冷哼一声:“赤温贪生怕死、辱及狼神,纯粹死有余辜,你一再替他说话,到底有何居心?是质疑本汗一箭射杀了他,还是存心挑拨本汗与屯伦的父子之情?河上逃走的南蛮,是否又是你故意放走的?”
术尔赤“扑通”一声跪倒在地:“狼神在上,属下以狼神的名义起誓,对大汗绝无二心!”
狼神是狼族的信仰图腾,绝对无人敢冒犯,包括吉木塔都是如此。
听术尔赤用狼神的名义起誓,吉木塔的脸色才逐渐缓和:“你起来吧,谅你也没这个胆子。以后你小心点,切不可如赤温一般胡言乱语。还有,逃走的南蛮,你继续派人去追,务必把他们抓回来!”
第一章狭路相逢雪地追兵
把视野推回半年前,在离钓鱼城千余里外的北境,狼神吉木塔念念不忘的凶手,正在大草原上艰难跋涉。此刻的中原,已经进入初夏,可在北境,却又迎来了一场暴风雪。
在一个避风的地窝子里,司午衡心有余悸:“谢大哥,这北地的天气也太邪门了!都五月中旬了,怎么还一场暴风雪接一场暴风雪?还好有你领路,要不是及时找到这个地窝子,我们不被风刮跑,也要被冻死了!”
司午衡是一个消瘦且矮小的少年,看面相大概有十五、六,看身板却不过十三、四。虽然裹着厚厚的棉袍,他看起来依然很瘦弱,脸色也不太好,满是灰扑扑的风尘之色,只有一双眼睛颇为灵动。
听着外面呼啸的北风,谢迁安看似无意地揉了揉左膝盖:“今年气候反常,往年这季节早开春了。午衡,包裹里还有件皮袍,你穿上吧!”
相比司午衡,谢迁安要高了半头,身材也要结实很多。他的脸色颇为苍老,加上脸上的两道伤疤,粗看之下,似乎怎么也有四、五十岁。可实际上,他还不到三十。
南人根本适应不了北地的风霜,因为经常在北境活动,谢迁安比土生土长的北方狼族还显老。除了苍老的面相,某次趟冰河时,北地还给他留下了一个畏寒怕冷的左膝盖,一旦天气有剧烈变化,左膝就有反应。
司午衡摇头:“没事,我不冷,这地窝子里很暖和。狼族又蠢又笨的,修建的地窝子倒是实用。有通道还带拐弯,冷风很难进来。”
北地气候恶劣,经常发生暴风雪。为了生存,狼族在他们放牧和打猎的区域修建了许多地窝子。这些地窝子原本不算隐蔽,但在大雪的掩盖下,也不是那么好找。
谢迁安经常到北地探查狼族的动静,不单学会了狼族的语言,也学会了狼族的生存技能。这个地窝子,就是谢迁安凭着经验找到的。
谢迁安摇头:“狼族只是不了解南方的语言风俗,实际可不蠢!要说在北地生存,咱们有很多东西要跟他们学。这场暴风雪一时半会停不下来,咱们还是好好睡一觉吧!雪后应该能够晴两天,咱们正好抓紧时间赶路。”
司午衡蜷缩在地窝子拐角里的最尽头:“谢大哥,咱们真就这么回去?”
谢迁安点头:“必须回去示警!北地开春时节发生这么大的雪灾,狼族的牛羊都冻死了。秋冬季节,他们很可能要大举南下入侵,不抢够粮食的话,他们接下来的冬天没法过!”
谢迁安自己都没意识到,作为一个小小的斥候,能够考虑到这种战略层级的问题,已经超出了他应有的眼界和胸怀。
司午衡眼底略过一丝失望:“好不容易混到这边来,再走个把月就到北海了,想不到又要返回!”
谢迁安默然了一阵:“北海以后还有机会去。你放心,只要我还活着,肯定会陪你去北海走一遭!”
司午衡还想说什么,洞口那边忽然亮光一闪,虽然有拐弯,依然能够感觉到,一股刺骨的寒风卷了进来。
谢迁安半弓着腰站起来,同时拔出了腰间的长刀:“噤声,外面有人过来!”
司午衡的反应也不慢,飞快地从腰间掏出一把折叠式的短弩,熟练地打开,再上好了弩箭。
就在这时,洞口那边的光线消失,然后传来一阵“悉悉索索”的声音。虽然光线暗淡,但谢、司迁安依然能够隐隐看到,一个高大健壮的黑影扶着墙壁摸索着走了进来。
为了御寒,地窝子的入口都有遮挡的草帘子。刚才的光亮,就是那人掀开草帘子引起的。
谢、司二人都躲在拐角里面,谢迁安持刀在前、司午衡持弩在后。地窝子里面的光线很暗,谢迁安、司午衡已经适应了。刚进来的狼族却是从雪地里进来的,自然什么都看不清。
眼看那狼族就要中伏,他却又忽然停住,然后深吸一口气,同时伸手去腰间掏摸,显然是感觉到有什么不对。谢迁安、司午衡在地窝子里面呆的时间有点长,导致里面有些人类活动的气息,被那狼族隐约闻到了。
说时迟、那时快,一直半弓着腰的谢迁安如同弹簧般弹射出去,在拐角处对面的洞壁上一蹬,顺势一个转身,长刀在空中划过一道虚影,然后那狼族就僵住了。
司午衡这时候也端着短弩冲过了拐角:“谢大哥,你这招也太厉害了!”
此刻狼族的咽喉处喷出一股血水,跌跌撞撞地倒了下去。他的右手放在腰间,正握在刀把上。谢迁安的动作太快,狼族连武器都没来得及掏出来,就已经被割喉了。
谢迁安甩了甩左腿,然后弯腰去翻检狼族。就这么一冲一蹬,他的左膝又有点隐隐做痛。
“不好,这是狼族的王庭卫士!午衡,做好战斗准备,后面肯定还有人!”
司午衡一听,不敢怠慢,连忙帮着谢迁安,把那个狼族卫士的尸体拖到洞穴深处藏了起来。
狼族的王庭卫士,都是百里挑一的勇士,只负责护卫王族的重要人物。既然出动了王庭卫士,那就肯定有狼族的高层在,护卫也肯定不止一个。
就在此时,外面隐隐传来狼族很不耐烦的声音:“乌涂那,里面怎么样?”
谢迁安把手挡在嘴前,哑着嗓子瓮声瓮气地用狼族语言说道:“没别人,进来吧!”
外面光线一亮,又进来了三个人。打头那人嘴里还骂骂咧咧的:“乌涂那,你个南蛮日出来的死狗,小王子就在外面等着,你做事还这么磨蹭……”他的声音戛然而止,一支弩箭已经插入了他的咽喉,尾部还露在外面微微颤动。
对于射击,司午衡已经很有经验了。短弩的威力并不是很大,要想一击致命,只有三个攻击点。
一是从眼眶透入头颅。人的头型不一样,眼眶的位置也有区别,必须看清才能瞄准。司午衡逆着洞口的微光,只能看清人的轮廓,却看不清面目,无法瞄准眼眶。
二是从肋骨间插入心脏。这要靠碰运气,搞不好就被肋骨挡住了。况且冬天穿得厚,短弩威力有限,很难造成致命伤害。
三就是咽喉,这也是司午衡选择的攻击点。还是因为洞内黑暗的环境,那人下意识地低着头,这样一来,下巴就可能会挡住咽喉要害。为了尽量避免误击下巴,司午衡是蹲在地上发射的。
司午衡弩箭出手的时候,谢迁安再次如同一阵风一样扑了出去。打头那个狼族的身躯刚刚倒下,他已经扑到了第二个狼族的身前。
那狼族的反应也不慢,下意识地侧身躲到一边。可地道太过狭窄,根本就躲不开,谢迁安从他身边掠过的同时,长刀已然划入那人的侧腹。这次谢迁安没有选择更为致命的咽喉,是狼族已经受到惊扰,他并没有一击必中的把握。
凭手感,谢迁安知道,即使有厚厚的皮袍阻挡,长刀还是划入了那人腰间两、三寸深。这样的伤势,即使当场没死,暂时肯定也没有战斗力了。
见到第二个狼族倒下,最后那个狼族如同疯魔了一般,嘴里“哇啦”乱叫,挥舞着一根硕大的狼牙棒冲了上来。地道狭窄,谢迁安避无可避,只好用长刀格挡了一下。就听得“咔”地一声,长刀被狼牙棒砸成了两截。
谢迁安心里暗骂了一句:“武库司铸造的兵器,果然劣质得可以!”
手里的长刀只剩下半截,就更不好抵挡狼牙棒了,他只好一边躲避一边后退。退到拐角处时,谢迁安忽然贴到了洞壁之上。
就在他让开射击位置的瞬间,司午衡的弩箭再次出手,命中了最后那个狼族的胸膛。这也是无奈的选择,狼族始终处于运动中,司午衡没有机会瞄准更为致命的部位。
可惜的是,厚厚的皮袍严重降低了弩箭的威力。那狼族胸口插着弩箭,却依然舞动狼牙棒步步进逼,扫得四壁泥土飞溅。
谢迁安无法再退,再退几步就把司午衡暴露了出来,他也无处可躲,地道里面太过逼仄,狼牙棒一舞动,就把整个地道都覆盖了。
无奈之下,谢迁安又用残存的半截长刀挡了一下,结果没有完全挡住,狼牙棒在他左肩膀上一带,把他砸飞了出去。
就在谢迁安从洞壁滚落之际,司午衡再次击发弩箭。这次他找到机会,一击命中狼族的左眼,因为射击的距离很近,连箭羽都没入了其中。
“谢大哥,你没事吧?”
谢迁安艰难地扶着洞壁站了起来:“还好,肩膀被扫了一下,虽然骨头没有大碍,估计也要养上几天才能好利索!你先给这几个狼族补两刀,我怕他们没死透!”
司午衡依言而行,到中间那个狼族时,他犹豫了一下:“看打扮,这狼族应该是个大人物。他还有口气,要不要……”
谢迁安摇头:“我听到护卫的对话了,此人是狼族的小王子勒格,确实身份贵重。可我受了伤,咱们行动不便,也没办法把他带回去领赏。可惜了,如果能把他抓回去,咱俩至少可以捞个队正!”
司午衡不再犹豫,掏出短刀插进了勒格的胸膛。
确认四个狼族都死透了之后,谢迁安、司午衡也没有力气再打扫战场。刚才的战斗虽然短暂,实际却是凶险无比,稍有失误,躺在地上的就不是狼族而是他们了。尤其是司午衡最后冒险射击狼族的眼睛,纯粹是赌命的险招。
他俩都是身经百战的斥候,可原来的战斗再惊险,都是在外面的野地里,总还有些腾挪的余地,他俩又是以灵活见长,只要有足够的活动空间,并不害怕战斗。这次被迫与狼族在密闭的空间内短兵相接,两人的精神、体力高度紧张,危机一过,都感觉到了一股极度的疲乏。
谢迁安靠洞壁坐下,伸手按住了左肩膀:“午衡,你帮我看看!!”
司午衡熟练地打开行囊,取出药膏,轻轻涂抹在伤处:“还好,看来没伤到骨头。”
谢迁安微微抖动了一下肩膀:“嗯,抹完药,你再出去看看,他们应该带着马匹。”
司午衡出去后,很快背着一个羊皮袋子回来了:“是有四匹好马,都打着王庭的标记,不过没驮多少东西。有用的吃食,我都背回来了。”
谢迁安想了想:“你把马放了吧!”
司午衡不解:“咱们也没钱买马,这不是正好吗?”
在北境,马就是人的第二条命。谢迁安、司午衡混入北境后,因为手头拮据买不起马,只能凭双脚行动。
谢迁安道:“这雪至少还要下两、三天,马匹栓在外面,万一狼族冒雪来寻找勒格,反而暴露了我们。再说了,马上有王庭标记,我们也骑不远。”
司午衡虽然心中万般不舍,却还是听谢迁安的安排,再次走了出去。等她回来时,谢迁安已经靠着洞壁睡着了。司午衡拿件皮袍帮谢迁安盖上,自己也很快沉沉睡去。
几个时辰过去,外面的暴风雪还没停,谢迁安首先睡醒了:“午衡,再帮我换下药!”
司午衡瞬间清醒过来,一边帮谢迁安换药,一边问道:“谢大哥,接下来我们怎么办?”
谢迁安紧紧屏住嘴唇,休息了几个时辰之后,肩膀反而更疼了。司午衡的手很轻,可还是有一股钻心的疼痛从肩膀处传过来。
“嗯,狼族的小王子忽然失踪,只要暴风雪一停,狼族肯定要全力搜寻。如果发现了尸体,就是一场无休止的大搜捕。大雪将停之前,我们要提前出去赶路……”
司午衡:“是我连累了你……”
谢迁安挥手打断了他:“午衡,说这个做什么,你在战场上也不是没有救过我。既然答应了你,你爹留在北海的遗物,我肯定要护送你取回来!为此遭遇些凶险,我心中早有准备了。”
司午衡一笑,露出了满嘴雪白的牙齿,居然有几分灿烂:“那你救我的次数更多!”
两天之后,感觉到左膝中的酸软症状在逐步消退,谢迁安知道,暴风雪即将过去了。
“午衡,估计雪快停了,收拾收拾,咱们该走了!”
“嗯,谢大哥,我就服你这个!暴风雪要来你提前知道,暴风雪要去你还是能够预测,难不成你是仙人不成?”
谢迁安从来不提及左膝的毛病:“哈哈,我在北地呆了十来年,这点经验还是有的!”
尽管外面依然风雪弥漫,谢迁安、司午衡还是离开地窝子,艰难地向南方进发。这时候的北风已经消退了许多,漫天大雪却还在纷纷扬扬地飘落。
之所以要提前离开,就是为了让大雪掩盖踪迹。要是雪停之后再走,雪地上的足迹无从掩饰,肯定逃不过狼族的追踪。即使这样,他们也不能高枕无忧。狼族的牧羊犬厉害,鼻子特别灵,一旦锁定目标,即使没有足迹,牧羊犬照样能够追上来。
这两天中,司午衡在地窝子深处又掏了个洞,把四个狼族都埋了进去。如果不掩埋尸体,没准隔着好几里,牧羊犬就能闻到味道。即使埋起来,只要有牧羊犬靠近,肯定也会发现尸体。他们这样做,同样是为了尽量争取逃离的时间。
“午衡,回去我们不能走河西走廊了,翻越贺兰山进入河套地区也不现实,恐怕只能从鹰飞山口翻越祁连山!”
在中土大陆,以游牧、狩猎为主要谋生手段的北方狼族,与以农耕、手工业、商业为主要谋生手段的南方天命皇朝,乃是一对不死不休的死敌,已经互相争斗了近千年。双方争夺的焦点,就是河西走廊与河套平原。
河套平原是黄河中游的冲击平原,气候温和、水草丰美,原本是狼族的草场。天命皇朝鼎盛时,把狼族从河套地区撵了出去,接着又控制了南北交通的咽喉要地河西走廊,牢牢把河套地区控制在自己手中,并开发成为了西北的大粮仓。
河西走廊位于河套平原的西方,为一狭长的地谷,足有两千里长,宽处有两百余里,窄处只有数里。河西走廊整体呈西北、东南走向,但以东西走向为主,其西南侧是险峻的祁连山,东北侧是平缓些的北山山系。
谢迁安、司午衡进入狼族腹地后,要返回南方,有四条可供选择的路线。一是原路返回河西走廊的出口钓鱼城,这也是他们出发的地方。二是翻越北山从侧面进入河西走廊,再返回钓鱼城。三是穿越大漠再翻越贺兰山进入河套平原,然后从河套平原进入河西走廊的尾部,最终返回钓鱼城。四是绕行西南翻越祁连山,这与翻越北山的情况类似,也是进入河西走廊,不过翻山之前的路径截然不同。
《红颜》的地理,大体与中国同,不过钓鱼城由四川挪到了河西走廊,图中所示即为文中的四条线路
可他们已经深入北境,从当地到河西走廊出口处的钓鱼城,即使找到马匹,也要走半个多月。这么久的时间,狼族很可能发现了小王子的尸体。到那时候,进入钓鱼城的道路肯定全部被封锁,第一条路显然行不通。
再看第二条路,北山的山势比较缓和,攀爬并不困难。正因如此,为了加强河西走廊的防御,天命皇朝沿着北山主脉修建了许多据点,还用城墙把它们连了起来。面对天命皇朝的强势防御,狼族也不敢放松,沿着北山一线,狼族也安排了许多巡逻骑兵。谢迁安、司午衡想走这条路,就怕躲不过这些游骑。
第三条路除了距离远,还要穿越数百里沙漠戈壁,没有骆驼、马匹的辅助,根本走不过去。
相比之下,第四条路最为遥远也最为险峻。祁连山终年积雪,乃是狼族与天命帝国之间的天然屏障,别说大部队,就是普通的猎人也难以翻越。祁连山北面,还有绵延的高原沼泽,通行十分困难。正因为这条路不好走,狼族的警戒要差很多,反倒安全许多。
大约在十年前,也即谢迁安投军后不久,天命皇朝发生皇位轮替。新皇帝为了彰显新朝气象,暗地里派人与狼族沟通,通过进贡的方式,求得了短暂的和平。对外却宣称是新皇帝德化苍生,感动得狼族都不肯入侵了。狼族入侵就是为了财货,既然不打仗也能达到目的,狼族自然满意。对于新皇帝的面子活,狼族整体上还算配合。
发展到现在,狼族与天命皇朝依然处于表面的停战状态,但双方的戒心却很强,在边境保持着高度戒备。不过狼族对天命皇朝的食盐、布匹、粮食、瓷器、铁器等货物有着旺盛的需求,所以默许南方走私商人进入。天命皇朝虽然保持着对狼族的贸易封锁,但到实际执行层面,很多高级官员都在依靠走私谋利,又做不到绝对禁止。此外,为了获得狼族的情报,对于这种无法禁绝的走私行为,边防部队往往也是睁一眼闭一眼,甚至主动参与其中获利。
谢迁安、司午衡就是冒充走私商人进入的北地。为了前往北海,他们偏离了狼族指定的贸易区域,偷偷潜入了狼族的核心地带。既然进入了南人的禁区,在地窝子里面与狼族遭遇之后,他们只能杀人灭口,否则一旦被人看破,就要被当做探子抓起来。
可他们也没想到,在这样恶劣的暴风雪天气,居然遇到了狼族的小王子。小王子遇害,狼族肯定要对走私商人进行排查,甚至不分青红皂白,统统抓起来杀掉都有可能。如此一来,直接返回河套走廊肯定不行,这是走私商人行动最频繁的路线,狼族不会放过。祁连山中的鹰飞山口虽然远一些,但正因为距离遥远,狼族的搜捕就不会那么严密,反而更适合通行。
几个时辰之后,天忽然放晴,太阳似乎是从云层中跳出来的,瞬间把白茫茫一片大地照得透亮。司午衡紧了紧脑袋上的黑纱:“谢大哥,你的预测也太准了!”头戴黑纱蒙住眼睛,也是北地的生存技能之一。在雪后的阳光下,必须对眼睛进行必要的防护。
谢迁安四顾扫了一眼:“那边有个小缓坡,翻过去的南面背风,咱们过去歇一会,吃口干粮,然后继续赶路!”
南人到北方,习惯带炒面当干粮,北方的狼族却习惯带干肉。谢迁安长期在北地活动,司午衡受他的影响,两人都混杂了南北方的饮食习惯。他俩在缓坡南面的洼地找个隐蔽处坐下,把干粮从行囊中取出来,吞口炒面撕咬一片肉干,然后和着雪水吞下去。
一顿饭没吃完,谢迁安忽然趴了下来:“不好,有人过来!”他伏在雪地上听了一会,“三匹马,离这大概还有两、三里!嗯,从他们的移动方向来看,就是追着我们的脚印过来的!”这时又隐隐传来一声狗叫,“不好,他们还带着有狗!”
司午衡抱怨了一句:“有狗也不能这么快追上来啊,这还让不让人活了?”
谢迁安忽然解开腰带,朝肉干上淋了几滴黄尿,然后扔到一边。司午衡不愿意看,就假装整理短弩,低着头问道:“谢大哥,你这是做什么?”
这种短弩看似简单,实际却代表着天命皇朝的最高工艺水平。折叠起来后,不过才一握粗细、尺余长短,可以很方便地随身携带,隐蔽性还很强。需要使用的时候,简单操作几下就能打开,乃是斥候最喜欢的兵器之一。
说起来,短弩与长刀一样,都是兵部武库司监造的。可负责监制短弩等精密战具和长刀等普通战具的并非同一个部门,导致两者的质量差异很大,简直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。
谢迁安一边系裤带一边解释:“牧羊犬的鼻子厉害,不过老子的尿也够骚,加上干肉的味道,能够误导一下牧羊犬!我潜伏在那边的积雪中,你帮我扫干净足迹,然后潜伏到旁边那个缓坡上,把短弩准备好!”
两人急匆匆伪装起来后,不大一会,雪地上果然出现了三匹马一条狗,不过马上只有两个人。另外一匹马,是专门用来驮随身物品的。
司午衡趴在积雪下面,心里暗自盘算:“只要把那条牧羊犬射杀了,剩下的两个王庭卫士应该好对付!”
牧羊犬本来在前面带路,走到这里,却稍微疑惑了一下。从它那无比灵敏的嗅觉中,闻到一路追踪的目标应该在足迹延伸的方向。可在另外一片没有足迹的雪地上,却传来了更为强烈的人类尿液气息,中间还混杂着一股干牛肉的腥味。
牧羊犬的脑子里可没有逻辑分析功能,犹豫一下之后,在本能的驱使下,它离开足迹的方向,朝更强烈的气味来源奔去。
不单牧羊犬有一瞬的迷惑,那两个王庭卫士也停住了。现成的足迹牧羊犬不跟,却跑一旁去查看,他们也警惕了起来,勒住马把兵刃掏了出来。
十几丈外,牧羊犬忽然朝着积雪中吠叫起来。就在此时,一支弩箭从旁边缓坡上部的雪地里飞出,深深地扎到了牧羊犬的脖子上。与此同时,一道身影从那里闪出,飞快地朝远方逃去。
那两个王庭卫士不敢怠慢,连忙驱动马匹追了上去。其中一个一边追逐,一边还把手中的弯刀收起,然后掏出了马鞍边挂着的长弓。
司午衡回头间看见了,心底不停地叫苦:“遭了,骑射者!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