心
高紫云
心内科病区。
“新入院了一位风心病的女患者,你来负责。”带教老师看着刚刚教学查房一问三不知的我,“正好锻炼锻炼。”
“负责什么?”
“所有。”
“……好的。”
我的老师很酷,身材瘦小走路生风,永远跟不上她的脚步。
由于是第一次管病人,心怀忐忑地走进了10床的病房。很明显的二尖瓣面容,说几句喘几句,骨瘦如柴。
“你好,我是实习医生,想问你一些基本情况,如果你实在是说话费力,家属回答也可以。”我尽量用了清脆的声音说道。
“没啥事没啥事,你问吧,我还可以。”语调是微弱,但还是微笑着。
这是一个从A院过来周转的病人,心脏的三个瓣膜都有狭窄和关闭不全的病史,只能手术换瓣,却因为全身条件太差而被迫转来调养。
“气喘好久了,晚上睡不好,不能平躺,上不来气。白天就没精神,一个多星期没怎么睡过觉了。”她说。
“对啊,这是个大问题。也就靠在我身上还能稍微眯一会。”他的丈夫笑了笑,很苦涩。
因为病史过长,问到中间我有点混淆,停下来思考。
“没关系你仔细想,谁都有第一次的。”她很和蔼地对我说,“嗯,你和我女儿差不多大吧,我女儿20岁,也要实习了,都是这么过来的。”
“她在哪里,没过来看看你?”
“外地上大学呗,我这也没啥事,就不让她跑了。”
其实我也不是第一次问诊,但是却是第一次有人拿我和她自己的女儿相比。作为实习医生,遇到这样的病人其实挺幸运的,不会让本来就不够专业的自己再尴尬一次。
我在她身上同时听到了房颤、二尖瓣狭窄的隆隆音、主动脉瓣狭窄的拉锯音,和二尖瓣关闭不全的粗糙吹风音。然后对于是否还能换瓣产生了怀疑。
做胸穿的时候,看到了她因为几十年的劳作导致的脊柱侧弯畸形。
“干活干的,也不影响啥,好几十年了。”
我觉得她是一个坚强的女人,能撑起半个家的那种,因为就连缝的那两针,都没有打麻药。
“是能吃苦的女人。”老师对我说,依旧淡淡的。
也可能由于这是我第一个自己接管的病人,感觉自己责任心重大,每天上午下午去那个病房好几次,“来了。”她和她的丈夫向我打招呼,似乎在和自己放假回家的女儿说话。
渐渐地,我看她气色有所好转,晚上也能平躺着睡觉了,一副很有希望的样子,我也替他们开心。可是我老师的表情却没有什么变化,我想她就是这样一个冷静淡定的人吧,很多事情,都看多了。
这样的盲目自信一直持续到我出科那一天,我去和她告别,说我要去下一个科室了。“去吧,过两天我也要去A院做手术了。”她笑着对我说,“对自己多点信心,都是从这个阶段过来的。”是她对我说的最后一句话。
我以为这件事情到此就结束了。可是在一个稀松平常的下午,我坐在下一个科室的办公室,收到了这样一条信息:“你那个10床,可能要不行了。”接替我在心内科的同学说。
我震惊:“不是要做手术了吗?”
“好像说是到最后也不行,因为心功能太差,做手术的风险太高,A院那里不给做。”
“所以又回来了?”
“嗯,也没有别的办法了。”
我突然很难过。
在心内科的时光都浮现在眼前,然后我意识到了一个更难过的事实,当时我拿着心超报告给老师看的时候,老师说过,“所有瓣膜都有问题,手术几率其实并不大,何况身体条件还这么差。”只不过这位患者后面一段时间看起来有所好转,我就忽略了疾病本身的严重性。
过了两天,同学又告诉我,她双下肢浮肿,胸水不断生成,现在感觉腹胀,估计又出现了腹水。而精神状态也每日渐下,我同学已经得不到她的鼓励了,反而因为量血压的时候第一次失误没量好而被嫌弃。
我想起了和她聊天时的样子,她做胸穿的样子,和谈起女儿时的神采。“你和我女儿差不多大”,也不经意间让我想到了那素未谋面的女生。
“老师建议她的丈夫再去一次A院问问,毕竟也没有别的方法了。”
“但现在基本已经是病危的状态了,我觉得,可能……”
我在走廊上徘徊了好久,最终也没有走上一楼,那是心内科的病区。
现在这个故事结束了,没有结尾。
我不知道她有没有做成手术,也不知道现在她是什么情况。
我就记得她说:“对自己多点信心,都是从这个阶段过来的”,“你和我女儿差不多大”。
下班后,我拨通了家里的“妈妈,你过得好吗?”
号·快乐季快乐